【元展】末日高歌
*施展第一人称
我和邓元最后一次站在高台上，迎向万千目光。
这是最后一天，最后一次。未出口的悬念和此起彼伏的呼喊是今晚最好的调味，加的极重，尝起来却没味道。我，站在邓元身边，节目后期少有的又在邓元身边。
我们曾怀揣期待与梦想狂奔进郊外桃源，一头扎进梦里，忘记分辨自由或窒息。没交到更多朋友的时候，我总是习惯于与邓元同行，同走一条路，去往练习室、便利店，或是任何地点。
我有四个队友，有曾经认识的邓元，进厂后从来没试过孤独的滋味。如果把这归功于我的运气，应当说有些不公。即便我一个人英雄般地孤身登场，我也有自信立刻和周围打成一片，这才是施展，话多又搞笑的喜剧演员，每个人的天生好友。
这样想的话，我和邓元的疏远便早有征兆。我和他相性不合，他有点闷，有点憨，我讲了许多话，他才零星回应几句，或是报以一笑。他本事不小，总能一句话就把我费心经营的好氛围降到冰点。我只好学乖，坦诚接受我们就是性格不同，我总不能硬扯着他的脸笑，虽然我很想这么做。那些曾被旁人调侃的遥远飘忽的共同回忆很快不足以填充我俩之间的缝隙，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走上了两条路。
分叉口已不可见，我也不想再回头去找，自寻烦恼。我们就熟悉了如今，站在不同的位置遥遥望着对方，各有密友，各有交游，碰面的时候礼貌打个招呼，就当普通朋友。
今夜，无数岔路短暂地再次交汇，我又在他身边。
我们的命运如出一辙地悬而未决。
多么可笑，我们的汗与泪、饥饿、生长痛都被精心包裹，成了一笔光鲜的交易。我们为梦不眠的夜，不熄的灯光，肌肤上的青紫，黑暗处痛哭流涕，可为人所见的与不为人所知的，通通指向一片空白，与我们的命运毫无瓜葛。而我们的前途要靠精心的算计与利益的计较衡量，靠金子堆叠出一条坦途，然后锱铢必较，敲骨吸髓。
单纯，还是老练，都是一样的结局，都一样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我热爱阳光洒落大地，灯光照彻舞台，我羡慕闪亮的一切。我害怕终曲散尽后的离别，害怕戛然而止的故事，害怕沦为弃子。
金色的光落下来，抚摸着我和邓元的肌肤，流进我眼睛和青色制服的领口。我听到有声音大声宣布第七名的出道位，不是邓元，不是我。我心酸地知道，邓元不能出道了，我也一样，我们最终还是不得不成了弃子。
我应该笑着祝福出道的朋友，我应该为他们开心。施展怎么会不笑，他永远吵嚷、向上，仿佛努力挣脱地心引力、向着天空往而不返的气球。可是，我不是不会伤心。我也幻想挚友永远不会疏远，不会分道扬镳，我也祈祷我们不必直面不堪的现实。
可我的愿望被一一盖章空想，竭尽全力，能维持我的体面的也只有笑。
公布第六名的出道位，我的同龄玩伴，我的小朋友，我抱住他，我在他耳边恭喜，我在心里为他祈愿。
然后，我回到原位，依旧静默地站。我没忍住，我突兀地问邓元，“你害怕吗？”
不能出道，四个月的时光成了横亘整个冬天的伤疤。硬撑着舔舐伤口，自我愈合，马不停蹄地回到现世，另寻前路。我失落，迷茫，慌张。我好怕啊，邓元，你害怕吗？
邓元却笑着看我，“不害怕。”
他眼里盛了一汪水，反射出整个世界。里面，没有高高在上的九个座位，没有打包好的行李和离开的车，没有混沌的未来，只有逆光望向他的我。我在他的泪里硬扯出一个笑，僵硬地抬起嘴角，我居然也有这样一天。
邓元咬住嘴唇，又看向前方。前面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我还是哭了，明明脸上挂着笑，眼底却冒出水，顺着眼角滴答滴答。台下好多人在喊话，喊邓元，喊施展，带着哭腔让我们不要哭，祝我们有大好未来。
或许多年之后我会释然，今天种种都被简单称之为回忆，但此刻，我在台上，被一万把刀子精准切割。我的心口，我的要害之处都被残忍掀开，被四面八方审视。
好像，我和邓元不是身处出道夜，我们正奔赴刑场，我们俩是彻头彻尾的囚犯，一起赴死。最后一场梦就要醒了，有两个人血淋淋地葬身梦想，我们今后的活着都要靠今晚的死。
我们对视，用目光按在对方撕裂的口子上，又痛又爽。邓元，我们身后的光，那金色的光一刀斩下，我们下一秒就要死去，我们只剩下一秒。最后一秒，我们只有身边的彼此。
我们都活不成了，可这最后一秒我感到幸运。只有濒死，我们才敢大方对视，我们才能大方翻出他们都不曾经历的我们俩一起的褪了色的记忆，我才好承认我们真的曾经那么亲密。所有生疏、敷衍、渐行渐远都是假象，旧友从来不曾分离，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次喘息。
爱与梦都是痴想，都是虚妄，都是转瞬即逝的永恒幻象。我们只能做相恋一秒的爱人。一秒后，我们都成为新的人，我们都不能再回头，拥抱我们的是耳边的风和天边的太阳。
最后时刻，邓元没有话说，我也没有话说，下方呼啸而来的尖叫挤压了所有空间，任何话语的出口都被堵死，只能失语。但我们都没辜负这盛大典礼、末日狂欢，我们在心底高歌，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压抑住的不甘心都在心底嘶吼，所有泪都倒流，淹没灵魂，平静的海掀起狂浪，痛苦的宣泄都被变调，这首歌顺着鼓动的喉结咽下，意难平就留在今夜。
我问邓元，
你害怕吗？
不害怕。
这才是真正的生长痛，以此为代价，我们换来一秒的爱，和以后永远的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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