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

干啥啥不成

【元展】少年游

*施展第一人称

*现背,和现实有出入



我和邓元的友谊并不长,可是有时候我会恍惚地错觉我认识了他许多年。

 

参加节目前一年,我和邓元相识。枯燥乏味的补习班,春节没过几日就开起来,专为艺考生提供。说是备战要来的艺考,却几乎没人是自愿前来受罪,我是那被迫亲身赴死的几十分之一,邓元也是和我一般的可怜人。

 

邓元因为他那高个子,在一群囚徒中格外显眼,我第一天就注意到他了,可是一直没和他搭上话。不是我吹牛,这世上还没有我聊不来的朋友。邓元是个例外。不过,这绝对不怪我,他是要负大部分责任的。

 

我开朗、外向、性格好,和谁都能说上那么几句。理所当然地,我很快混成了班级中的活跃分子外加意见领袖。我们这群人常在一起起哄打闹,邓元也在里面,但他只是笑,很少说话。他不说话,抵不住我想和他说话。他长得漂亮,“漂亮”这个形容可不是我故意折辱他,我没撒谎,他乍看上去就是个英气长相的女孩儿,细看才能琢磨出几分男子的硬朗。

 

他长得漂亮,可我确实没什么非分之想,这里是一个再通俗不过的道理了,帅哥就是要和帅哥做朋友嘛,这有什么错。

 

和他交朋友,我热心的很,有事没事都到他的座位前晃悠几圈,有时还要拎着点零食,嘻嘻哈哈地和他说,叫展哥,叫展哥就请你吃妙脆角。他又是开始笑,却怎么也不肯开口。我只好妥协,算了,不叫也请你吃。后来我同他熟起来,问他怎么不肯叫我展哥,他告诉我这是他们年长男人的尊严。呸,什么尊严不尊严的,还年长男人,我看他像个老大爷。

 

他总是这么闷,油盐不进的,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多亏了班主任,虽然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我终于和邓元交上了朋友。

 

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我自己静不下来,也受不了冷场,这个冷场自然包括四下无声的课堂。我上课是一定要说话的,于是荣幸地成为了老师眼中典型的刺儿头,荣幸地被调赴最后一排上任。我志向远大,立志要做好地方官,为后排的同学们带来解放与欢乐。

 

等我到后排座位一看,哟,这不邓元嘛。原来是因为身高被贬谪后方,我们这一桌是一对儿可怜人。我心里暗自决定,这个闷葫芦就是我首要的解救对象了。我不遗余力地和他搭话,奈何春末夏初的重庆太热,他好像总也打不起精神,一天的课下来有一大半都在睡觉。我怕他被老师发现,像个警醒的卫兵自觉地承担起为他望风的职责,虽然他从来没和我这么请求过。我们关系就这样逐渐好起来了,他有时睡醒了还会对我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心想,你不听课对不起的是老师和自己,和我有什么对不起的。

 

那天,我看短视频笑得乐不可支,一个没留神用力拍了他几下,其实也不是很用力吧。但是他醒了,一脸警惕,还以为是自习老师来巡逻了。我瞧着他脸上的茫然,竟然少有地涌上了些内疚。我有些慌张地思考着应答,看了眼手机,突然和他说,邓元,我们来拍短视频吧。邓元摆了摆手,就要往一旁闪躲。我却忽然间来了兴致,他这副样子可太有趣了,活像个一米九的黄花大闺女,待嫁闺中,可不能让别人偷看了去。我和他说镜头已经开了,就这一次,恳求到最后竟然都有了点撒娇的意味。

 

他答应了我,笨拙地跟着我的动作。我怕被老师发现,录了几秒就赶紧收手,把手机藏在书桌里,偷偷上传了这段视频,他不知道。

 

这时,我还猜不到,这短短的九秒我将来会无数次回看。我的青春明明有那么多春夏秋冬可供回忆,到后来却总在这九秒里打转。

 

邓元这个总是消极抵抗的顽固分子还是被我带坏了,做了出格的事。要是依我说,这怎么能叫出格呢,端午是国家法定假日,补习班不放假,那是它做错了,我不过是享受着国家赋予我的正当权利罢了,顺道拯救一个邓元,他也得感谢我。

 

我拽着他在大街上可劲儿地跑,他就乖巧地由着我,跟在我身后跑。我敢说,他那一双大长腿,跑起来绝对比我快,可他就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想,他的确是感谢我的。我握着他的手,攥了一手的汗,粘腻的触感把我从飞奔的理想国拉回现实。我俩又不是小姑娘,大男人手拉手确实有点奇怪吧。我悄悄瞥了他一眼,他没什么表示。但我心虚,我把手移到了他的腕子上,骨节粗大,但肉只有我摸到的那薄薄一层,他太瘦了。

 

我怕他尴尬,我自己没什么好尴尬的,真男人才没那么小心眼。我怕他尴尬,才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又不知所云。我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他突然打断了我,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以前从来不打断我说话。他居然敢说我一点也没有男生的稳重,像个一刻不得闲的小女孩儿。他才是女孩儿,他长得那么漂亮,就是个女孩儿。我没有还嘴的爽快感,慢慢觉出几分委屈,他是不是早就厌烦我了,只不过现在才说出来。

 

我难受又不敢说,眼睛都红了,我猜他个傻大个瞧不出来。但是我很快就好了,他买了两根冰棍儿,我俩一人一根,和我说,哥带你去看龙舟。好嘛,原来他是想当我哥。我大度,原谅他了,有冰棍儿一半功劳。

 

我和他一边咬着冰棍儿一边慢悠悠往车站走,他嘴里的带我看龙舟竟然是坐公交去,我就说他是老大爷。去江津的车程不短,昏暗的车厢内,侧开的车窗溜进焦热的空气和潮湿的水汽。颠簸的公交车和老师上课毫无起伏的声调具有一样的催眠效力,我歪着脑袋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我枕着邓元的肩膀。估摸着他肩膀肯定麻了,我抬手给他随意揉了揉,然后故作大方地拍拍他,辛苦了兄弟,下次请你吃冰棍儿。

 

等我俩到江边,早已是人山人海。他朝前走,我就跟在他身后,人潮被他分开两边,傻大个终于发挥了点作用。龙舟长什么样子呢?我记不得了,大概龙舟都是差不多的,好像那天红绿相间的漆色确实在我眼里冒了个尖儿。比赛看的没滋没味的,邓元好像叮嘱了我什么,但我没听到。我略微放开了音量,问他在说什么。他稍稍低头,在我耳边说,你小点声,我听得到,我刚刚和你说看好自己的手机,别被人顺走了。干嘛呀,他大点声说话不就好了,干嘛贴着我耳朵说话,像个女生,男人才不咬耳朵。

 

我在熙攘的人群中自顾自心烦意乱。他要是去撩女生,指定一撩一个准,和自己兄弟耍这些花招,太不义气。

 

晚上我俩偷溜回去的时候,被老师一把抓住,双双立在大厅罚站,以儆效尤。我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说想出去闯荡一番,想当演员。然后他反问我,你呢?我不知道,可我心里有一股劲儿,偏不想落了下风,显得我仿佛是一个比他还傻的傻子。我告诉他,我以后想在重庆开一家网吧,他听了没忍住嗤笑一声,估计是在嘲笑我没志气。我立时就火了,大声嚷嚷想留在重庆怎么了,想开网吧怎么了,我把网吧开成全重庆连锁,任谁都得恭敬地叫我一声施老板。他好像终于觉得愧疚,却没来得及和我道歉,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大了吧,我被值班的老师拽走单独进行思想教育了。

 

我不计较这些小事,也没指望他再与我道歉。谁承想他的表现就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一直躲着我,直到补习班解散,我再没机会单独和他相处。

 

我不争气,父母指望我考上的中戏我终究没考上,留在本地上了个三本艺术院校,倒遂了我留在重庆的心思。入学后,蜀中也进了秋,秋雨连绵不断,敲在楼下的车棚顶。我听着,不由得想起夏天枝叶浓密的时候,急雨打在宽阔的叶子上。邓元醒的迟了,也没打伞一路冲进教室,甩甩头发,结果溅我一脸雨水,我大声朝他抱怨,换来他歉意的笑。然后,他拿自己湿透了的外套给我擦脸,看,擦干净了。擦干净个球,明明还是一脸湿,也就是湿的更均匀了。我更加愠怒,狠狠拿拳头捶他,让他见识见识男人的力量。他不甘心,非要逞口舌之快,说我力气小,就是个小姑娘。

 

我算是看清楚了他,不熟的时候看着老实,实则坏的很。那时,我还没意识到,女人喜欢坏男人,可即便是男人也逃不过坏男人。我现在突然想到了,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秋雨和思念、和回忆联系在一起,是自古已有的事,是千年传下来的,我也逃不过。我那时候该是喜欢邓元,到了我和他分别之后,到了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他的此刻,我猛然间领悟了这一点。

 

老天是否算是眷顾我呢?在我觉得已经放下他,把他作为好朋友珍藏在记忆里的时候,我又一次碰到了邓元。我们参加了同一个节目,我们又有很长的时间聚在一起。我迫不及待想同别人炫耀这样一位朋友,我认为这绝不是什么占有欲的宣告,我只是想在满是陌生人的大厂中我们自然更为要好。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会交朋友啊,我还一直当他是呆子呢。我们各自都交到了很好的新朋友,我们也一直是好朋友。可是,我总忍不住去想,我们好像是好朋友,又好像根本不是朋友,总有什么已经变了。在夏天没有完成的事,永久地失去了完成的机会。

 

我知道自己不会出道,但我不确定他会怎样,他没和我说这件事。公演前一天,我去全时买零食,碰到了邓元。我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对冰棍儿,对他说,我请你吃冰棍儿怎么样。他还是笑,却摇摇头拒绝了我,吝啬地给出回答,太冻了。的确,北京的三月还是太冷了,人怎么会在寒风中吃冰棍儿呢,夏天才是吃冰棍儿的最佳时节。我觉得真是自找没趣,把两根冰棍儿都甩回了冰柜中,又全捡了回来,付了账在路旁边走边吃。冷又如何呢,我偏偏要在冬天吃冰棍,我还要一次吃两根。

 

出厂后,我光明正大地拥有了手机使用权。我看到了很多有关我和邓元的同人创作,她们因我和邓元之前短短的缘分就认定我们“情深似海”,编造了无数青梅竹马的童话故事。只有我知道,这是多可笑的臆想,那不过是匆匆而过的半年,在我们二十多年的时光中究竟能占多少分量呢?半年,在二十二年面前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半年中的九秒,就更加微不足道。

 

然而,有时,我也不禁陷入幻想,产生恍惚间的错觉。在那里,我和邓元从小便相识,我们是相邻或者上下楼的邻居。小区中有个小型的游乐场,我这个孩子王常常霸占了秋千,和他一荡就是一下午,直到黄昏的时候,妈妈们来叫我们吃饭,每天不是我去他家吃饭,就是他来我家吃饭。我们去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甚至去当艺人的时候还要选择同一家公司。

 

如果是这样,结局会不会不同呢?

 

可是,人总要往前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不想一个人被遗失在原地。即使我想留在重庆呢,我还是更想追上他。可追上他又怎样呢?我现在同他依旧足够亲密,我们可以一起打游戏,一起直播,在采访中热切地提及彼此,但我们不会再同淋一场雨,同吃一碗面,我不可能再枕在他的肩膀,他也不会再贴在我耳边说话。夏天的冰棍儿果然扛不住重庆的高温,没来得及吃完就化了一地,淌去了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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